马海涛

2024年《政府工作报告》指出“要着力扩大国内需求,推动经济实现良性循环”“更好统筹消费和投资,增强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随着我国发展进入新阶段,经济增长需要更多依赖消费拉动,形成消费、投资协调发展的经济增长模式极为关键。因此,本文基于我国储蓄与消费、投资与消费,以及收入分配与消费关系的三种权衡,分析当前消费不足的原因。未来应持续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充分释放居民消费潜力,激发经济增长新动能。

导致消费不足的“三个失衡”

一是存在储蓄和消费之间的失衡。当前,我国经济面临三重压力,居民预防性储蓄水平不断提升,消费受到进一步挤压。近年来,突发公共事件频繁出现致使全球经济低迷、市场萎缩,面对经济增长放缓及未来不确定性增强的局面,企业和家庭的预防性储蓄倾向都有所提升,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收入骤减或突发性开支。为了保证在不确定的经济环境中可以保持相对稳定的生活水平,出于预防性动机,很多家庭会选择降低即时消费,增加存款或增加对相对安全的金融产品投资。与此同时,我国企业储蓄与居民储蓄占GDP比重都很高,并且与世界上多数国家的企业、居民储蓄关系不同,二者之间不存在企业储蓄和居民储蓄之间此消彼长的负相关关系,我国企业和居民储蓄均处于较高水平。究其原因,是因为我国企业部门与居民部门相互较为独立。通常而言,当企业储蓄增加时,其资产会随之增加,如果居民持有企业的股权,企业增加的资产会以股票价格上升的形式使得居民财富同向增加。因此,在国外,家庭资金往往是企业股权融资的主要资金来源,而在我国,体量庞大的国有资本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助力企业股权融资的重要组成部分,企业储蓄所产生的财富效应对居民储蓄行为的影响较小。换言之,企业储蓄难以转化为居民财富被居民直接利用,企业与居民部门的储蓄彼此相对独立,居民自身还需积累大量储蓄以应对不确定性风险。综上所述,当前,企业与居民部门资产难以相互“沟通”的结构性困局,以及预防性储蓄动机的提升,使得储蓄对于消费的挤压情况格外显著。

二是存在投资与消费之间的失衡。投资在我国经济发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通过生产规模的扩大可以实现对就业的带动,对消费绝对水平的提升产生积极影响。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投资率虽然较高,最终消费率和居民消费率却都偏低。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制度因素带来的投资偏好。由于地方政府存在政绩考核和竞争压力,而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和吸引投资对此有直接的积极影响,因此,地方政府有增加基础设施建设公共支出、降低工业用地价格等方式吸引投资的倾向。这些行为使得辖区内的投资回报率提高,助推了投资率的走高。与此同时,地方政府对于消费的促进往往被忽视,且在该策略下进行城市土地规划时往往会导向对住房用地的限制,从而抬高了住房价格,使得居民需要将更多的可支配收入应用于住房储蓄,当期消费能力降低,投资与消费之间的失衡加剧。另一方面是劳动报酬较低带来的投资消费比例的进一步失衡。我国作为发展中的人口大国,虽然近年来人口出生率降低,人口红利出现下降,但从世界范围来看依然属于劳动力供给较为充足的国家。由于劳动力报酬相对较低,收入分配更多向资本倾斜,这种资本与生产要素之间的扭曲不仅刺激了企业的投资,而且低劳动报酬本身也意味着居民可支配收入不足,消费能力有限。以上多种原因导致我国投资与消费的失衡,进一步加剧了消费不足的困境。

三是存在收入增长放缓与分配不均衡。一方面,居民收入增长普遍放缓。随着疫情防控平稳转段,各行各业运行重回正轨,国民经济持续回暖,但居民收入增长势头还有待实质性修复。2023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比上年增长5.2%,但依然低于2021年全年的9.1%以及2019年全年的8.9%。如果沿着2013—2019年上半年的居民可支配收入路径线性外推,可以发现居民收入增长确有放缓之势。这与经济修复动能偏弱、地产行业和外贸出口不景气、企业投资信心不足等多重因素有关。考虑到居民消费和其收入之间存在密切关系,收入增速的放缓将不可避免地掣肘居民部门消费的扩大。另一方面,居民收入分配不均问题依然存在,难以支撑大规模消费需求。

当前的转移支付和直接税再分配制度都存在可优化的空间,例如,对于财产性的收入缺乏有力的调节机制,再分配政策对于农村地区的效力偏低等。从现状来看,近年我国的收入不平等现象虽然有所缓解,但2023年我国基尼系数仍为0.47,超过0.4的国际警戒线,收入差距的扩大使得财富向高收入群体聚集,但边际消费倾向递减,不仅影响了中低收入群体的消费能力,也影响了整体消费市场的活力。中低收入群体由于收入增长缓慢,更倾向于将有限的收入用于基本生活需求和预防性储蓄。高收入群体虽有较强的消费能力,但其消费增长速度不足以抵消中低收入群体消费不足的影响。

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释放居民消费潜力

第一,完善社会保障体系,控制预防性储蓄水平,提振居民消费信心。政府应当充分运用财政政策,有效调控财政收支,健全社会保障体系,提高人民群众的社会安全感,减少因风险而进行的预防性储蓄,从而释放更多的资金用于消费。一是加强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建设。人口老龄化是当前社会面临的重要问题之一。加强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建设,提高基本养老金水平,延长退休年龄,确保老年人的基本生活需求,有助于降低居民的预防性储蓄。此外,还应积极推动企业年金、个人商业养老保险等多层次养老保障体系建设,为居民提供更加全面的养老保障。二是健全基本医疗保障体系。医疗保障体系是确保人民身体健康的重要制度安排,应进一步完善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制度,提高医保覆盖面和报销比例,降低看病成本,减少因疾病而导致的预防性储蓄。同时,政府应加大对医疗资源的投入,提高医疗服务水平,减少因医疗资源不足而进行的过度储蓄。三是加强失业保险制度建设。失业保险是保障社会弱势群体的重要手段,有助于减轻因突发事件而导致的经济压力,减少居民的预防性储蓄。应加强失业登记和信息采集工作,提高失业保险金水平和覆盖面,加强对失业人员的再就业培训和援助,同时加大对低收入群体的救助力度。四是加强住房保障和教育保障。住房和教育是人民生活的重要方面,也是居民进行预防性储蓄的重要原因之一。应加强住房保障制度建设,增加廉租房和保障性住房供应,降低住房负担。同时,加大对教育的投入,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提高教育质量,减少因教育支出而进行的过度储蓄。

第二,优化企业部门和居民部门的利润分配模式,改善居民消费预期。一是要加强企业利润分配制度的改革。科学设定员工绩效评估机制,确保利润分配公平公正,设立与企业绩效挂钩的奖励机制,鼓励员工持有公司股份,激励员工为企业创造更多价值。提高员工的福利待遇水平,激发员工的积极性和创造力,提升员工对企业的忠诚度和满意度。完善企业内部管理制度,提高企业的运营效率和利润水平,从根本上保障利润分配制度的执行效果。二是通过财税体制改革优化财富的再分配。调整个人所得税制度,适度增加个人所得税的税收起征点,减轻中低收入者的税收压力。推进资源税改革,基于各地区资源条件的差异合理确立税率水平,避免统一税率给企业造成结构性负担。健全转移支付机制,通过调整中央与地方的税收收入划分比例、财政转移支付标准等方式,促进地区间收入差距的逐步缩小。加大对税收征管的监督力度,严厉打击偷税漏税等违法行为,确保税收的公平征收和有效使用,维护税制体系的公信力和稳定性。三是加快推进金融体系的改革和创新,改善居民消费预期。持续推动贷款市场报价利率改革,增强货币政策传导效率,降低社会融资成本,进一步提振居民信心,刺激消费需求。引导银行和保险机构积极支持消费市场,规范推出多样化的消费金融产品和服务,针对新能源汽车、绿色家电等大宗商品消费领域推动培育新型消费模式,引导资金流向热点消费领域。加强对消费信贷用途和资金流向的监管,支持消费信贷健康发展,充分发挥消费信贷在扩大消费中的积极作用,在完善征信体系的基础上,结合消费行业特点,优化小额消费信贷和信用卡的利率、还款期限、授信额度。

第三,进一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高居民收入水平,提升居民消费能力。一是鼓励科技创新和技术进步,以新质生产力促进产业转型升级。加大对高技术产业、战略性新兴产业的支持力度,推动传统产业向高附加值、高效率方向转型,提高产业整体竞争力,从而提高企业盈利能力,为提升居民收入创造条件。推动服务业发展,特别是高端服务业和现代服务业,包括金融、信息技术、文化创意等领域,扩大服务业比重,提高服务业就业质量和收入水平,为居民提供更多就业和创业机会。加强对农村经济的支持,推动农村产业结构升级和农产品附加值提升,发展现代农业、特色农业等,提高农民收入水平,缩小城乡收入差距。二是优化劳动力市场,改善教育培训体系。提高劳动者技能水平和素质,使其适应新产业和新技术的需求,提高劳动者就业能力和收入水平。建立健全劳动力市场的信息公开和匹配机制,促进劳动力供需的有效对接,减少结构性失业,提高就业质量和稳定性。重视工资集体协商工作和劳动合同管理工作,保障劳动者合法权益,提高工资水平,增加居民收入。三是加大消费领域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力度。提高消费品质量和品种,满足居民多样化、个性化消费需求,促进消费升级,拉动经济增长。放宽消费领域市场准入,鼓励民间资本进入消费领域,促进良性竞争,降低消费品价格,提高消费者实际购买力。

中国经济的光明前景有其内在逻辑。面对当前消费不足的挑战,积极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优化社会保障体系、进一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我国释放居民消费潜力、推动经济稳定增长的必由之路,这将引导居民增加消费,畅通国内大循环,为中国经济发展注入新活力。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校长、党委副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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