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蒂芬·沃尔特,翻译/陈佳芮,校对/周子怡】

最近的巴以冲突会产生深远影响吗?我认为地缘政治恶化时,各方势力总会相互制衡,最终达成平衡。世界上一个小地方发生的事件往往不会在其他地方产生巨大的连锁效应。虽然会有危机和战争,但总会有头脑冷静的人出现,避免战争产生严重后果。

但事情并非总是如此,新一轮的巴以冲突可能就是例外之一。不过,我不认为我们正处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边缘;事实上,如果当前的战斗导致更大规模的地区冲突,我会感到惊讶。我并不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但到目前为止,真主党、伊朗、俄罗斯、土耳其等旁观的国家或组织,没有谁急于直接参与进来。美国官员也努力将冲突控制在局部范围内。由于更大规模的地区冲突将带来更大的损失和危险,所以大家都应该希望这些努力能取得成功。但是,即使战争仅限于加沙地区,并很快结束,它也会对全世界产生重大影响。

为了解这一冲突更广泛的影响,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10月7日哈马斯发动突袭前,世界地缘政治的总体状况。哈马斯发动袭击之前,美国及其北约盟友正在乌克兰发动对俄罗斯的代理人战争。此举旨在帮助乌克兰收复自2022年2月特别军事行动以来被俄罗斯占领的领土,削弱俄罗斯的力量,以绝后患。然而,战争进展并不顺利:乌克兰的夏季反攻停陷入僵局,俄罗斯军事力量逐渐占优,乌克兰通过武力或谈判收复失地的希望正在破灭。

为阻止中国在半导体生产、人工智能、量子计算和其他高科技领域迅速崛起,美国还对中国发起了经济战。美国将中国视为主要竞争对手,或者用五角大楼的话说,中国是美国的“主要威胁”(pacing threat)。拜登政府也愈加关注这一挑战。一些政府官员称,对华经济制裁应采取“小院高墙”策略,强化保护美国核心技术、研究的同时,在其他领域积极开展与中国的合作。尽管对华封锁领域不断扩大,但越来越多的人怀疑更强力的封锁措施是否还能阻止中国在某些重要技术领域占据优势。

在中东,拜登政府开展了一系列外交活动,比如美国试图与沙特达成防务协议来劝阻沙特向中国靠拢,以及允许其获得敏感的核技术以促使沙以关系正常化。这笔交易能否达成尚不清楚。但批评人士警告道,以色列政府不断侵占巴勒斯坦领土,压迫、剥削、杀害巴勒斯坦平民,如果对此视而不见,忽视巴勒斯坦问题,将有爆发武装冲突的风险。

斯蒂芬·沃尔特:即使巴以战争结束,世界也回不到美国预设的轨道上来

5月19日,在沙特阿拉伯吉达,媒体代表观看乌克兰总统沃洛德梅尔-泽连斯基在阿拉伯联盟峰会上发表讲话。(图源:网络)

果不其然,10月7日超1400名以色列人在哈马斯突袭中遇害。现在,加沙已有10000多人因以色列轰炸丧生,其中包括4000名儿童。以下是新一轮巴以冲突对地缘政治和美国外交政策的影响。

首先,战争阻碍了美国推进沙以关系正常化的进程。毫无疑问,这是哈马斯的目标之一。当然,这可能不会永远阻止沙以关系正常化。因为当加沙战事结束时,该协议背后的原始动机依然存在。即便如此,达成协议的障碍已然增加,而且伤亡人数越多,障碍就会越多。

其次,这场战争将干扰美国聚焦“印太”地区的长远战略,迫使美国将政策重心再次转回中东。在哈马斯突袭前,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曾在《外交事务》中表示,美国政府将对中东采取“有节制”的做法,“为其他全球优先事项腾出资源”,并“减少中东发生新冲突的风险”。但过去一个月的情况表明,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一个时间分配的问题:一天只有24小时,一周只有7天。美国总统拜登、国务卿布林肯和其他美国高官不可能每隔几天就飞往以色列和其他中东国家,同时还能在其他地方投入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提名亚洲问题专家库尔特·坎贝尔(Kurt Campbell)为副国务卿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这一问题。但最近的中东危机仍意味着,中短期内美国在亚洲的外交和军事能力将有所下降。美国政府对巴勒斯坦问题的处理引起多位议员不满,国会内部分歧一触即发,这加剧了解决问题的难度。

简言之,对于美国亚太盟友日本、菲律宾等国家来说,新一轮的巴以冲突并非好消息。中国在捍卫台湾及南海主权上表现强硬。据报道,10月24日,歼11在南海拦截美军B-52 轰炸机。目前,美军有两艘航空母舰部署在东地中海,其注意力也集中在那里。一旦亚洲局势恶化,美国难以有效应对。

需要提醒的是,如果巴以冲突扩大到黎巴嫩或伊朗,这将把美国和其他国家推入一个新的、更致命的境地,并耗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和资源。

第三,巴以冲突是乌克兰的灾难。巴以战争占据新闻报道主流,使美国对乌克兰的新一轮军事援助推进难。众议院中的共和党人已经开始反对对乌军援计划。10月4日至10月16日的一项盖洛普民意调查显示,41%的美国人认为美国给予乌克兰的支持过多,而6月时这一比例仅为29%。

然而,乌克兰面临的挑战可能不止于此。因为俄乌战争已成为一场残酷的消耗战,所以大炮在战场上发挥了核心作用。然而,美国及其盟友一直无法生产出足够的军械来满足乌克兰的需求,这迫使美国动用存放在以色列和韩国的弹药,以保证乌克兰战斗力。既然现在以色列也陷入战争,那它就会得到一些原本流向乌克兰的武器炮弹。如果乌克兰节节败退,军队开始崩溃,拜登又该如何抉择?总之,加沙发生的一切对乌克兰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这对欧盟来说也是个坏消息。尽管有些小摩擦,但俄罗斯对乌克兰开展军事特别行动却增进了欧洲的团结。在最近的波兰大选中,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法律与公正党下台,波兰和欧盟之间多年的紧张关系有望结束,让人看到了希望。但巴以冲突重新点燃了欧洲的分歧,一些国家毫无保留地支持以色列,另一些国家则对巴勒斯坦平民表现出更多同情。

此外,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与欧盟最高外交官何塞普·博雷尔(Josep Borrell)之间也出现了严重裂痕。据报道,800多名欧盟官员致信冯德莱恩,抨击她过于偏袒以色列。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这些分歧就会越大。这些分歧也凸显出欧洲的外交弱势,破坏了将世界民主国家联合成一个强大有效联盟的宏伟目标。

这对西方来说是坏消息,但对俄罗斯和中国来说却不算太糟糕。因为这能分散美国在乌克兰或东亚问题上的注意力,减轻自身压力,消耗美国及其盟友实力。在之前的专栏中我曾提到,巴以冲突可能会证明世界秩序多极化的合理性,而非坚持以美国为主导的世界体系。

需要指出的是,过去30年来,中东在美国的管理下,出现了灾难性的伊拉克战争、伊朗的潜在核能力、“伊斯兰国”的出现、也门的人道主义灾难、利比亚的无政府状态以及奥斯陆和平进程的失败。哈马斯在10月7日发动的袭击表明,美国甚至无法保护其最亲密的盟友免受恐怖袭击和战争侵扰。因此,新一轮巴以冲突使美国在中东的地位受到质疑。

斯蒂芬·沃尔特:即使巴以战争结束,世界也回不到美国预设的轨道上来

美国总统拜登在椭圆办公室发表讲话(图源:美联社)

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战争本身和美国的应对措施将成为美国外交官头上的紧箍咒。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美国和西方与全球南方国家之间的观点相去甚远。这些国家的领导人并不完全支持俄罗斯,但对西方精英的双标和选择性关注十分愤慨。与美国或欧洲相比,世界其他地区对巴勒斯坦人的困境更为同情,所以以色列对哈马斯的压倒性回击导致了分歧进一步扩大。

因为美国政府和一些欧洲政客一味偏袒以色列,所以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被杀害的巴勒斯坦平民越多,对巴勒斯坦的同情只会越来越多。上个月,七国集团高级外交官对《金融时报》说“在全球南方,我们已经彻底失败。在乌克兰问题上,我们为争取全球南方国家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别再提规则,别再提世界秩序了。我们的信誉和影响力已经快消耗殆尽了。”这种观点可能有些夸张,但并没有错。

此外,除跨大西洋联盟以外的其他国家,都对西方的选择性关注感到不安。中东爆发了一场新战争,西方媒体完全沉浸其中,主流报纸用无数版面报道、评论,电视台新闻频道用数小时播放这些事件。政客们也纷纷就该采取的行动发表自己的看法。但就在巴以冲突爆发的同一周,联合国报告称,由于暴力事件,刚果民主共和国已有约700万人流离失所。然而,这一消息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尽管其涉及的人数远远多于以色列或加沙的死伤人数。

当然,这种影响也不应被夸大:尽管全球南方国家对西方的虚伪感到愤怒,但它们仍将遵循自己的利益,与美国和其他国家做生意。但和他们打交道并不会变得更轻松,我们喋喋不休地谈论准则、规则和人权时,他们可能置之不理。如果越来越多的国家将中国视为与美国抗衡的有益力量,也不要感到惊讶。

总之,这一插曲不会损害美国外交政策能力的声誉。但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未能保持地区局势稳定、保护以色列人民生命安全,这一失误将永久玷污他的声誉。美国外交政策机构也没有预料到这场流血事件的发生,而且迄今为止,其反应也无济于事。

如果乌克兰最终惨败,加之这次失败的影响,其他国家质疑的不会是美国的信誉,而是美国的判断力,后者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如果其他国家认为美国领导人对事态发展有清晰的认识,知道如何应对,那在一定程度上,他们会关注美国宣称的价值观,他们也就更有可能听从美国的建议并跟随其领导。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听取美国的建议呢?

(原文于11月8日发布在“外交政策”网站,原标题为:“即使巴以战争结束,世界也回不到过去了——中东最近的战争将产生广泛的地缘政治影响。" This War Did Not Start a Month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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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沃尔特:即使巴以战争结束,世界也回不到美国预设的轨道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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