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隆著作《信息战》的法文原版封面图片 (半岛电视台)

在这个军队不再需要跨越国界就能改变政权或颠覆社会的时代，一种新型战争正在兴起 – 这是一场肉眼看不见，却在思想层面展开的战争。人工智能专家只需按下一个按钮，就能在一个小型算法中重塑数百万人的意识。这并非对未来的预言，而是我们每天在手机上、在屏幕上闪现的每一条通知中体验到的现实。

从乌克兰战争到加沙，从美国大选到席卷阿拉伯平台的竞选活动，我们看到了"内容"如何成为新的武器，最流行的"话题"如何演变成战场，并被网络实验室和数字军队操纵，它们精准地了解我们的喜好、厌恶以及愤怒的根源。

法国作家大卫·科隆在其著作《信息战：国家如何控制我们的思想》中，将我们带入一个令人恐惧的世界：战争的手段无形无影，从旨在散播怀疑的图像，到比真相更具说服力的虚假新闻，再到根据国家利益规模塑造政治情绪的算法。

科隆在其中写道："我们现在正经历一场始料未及的战争，没有宣战，没有战线，也没有明确的敌人"，"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战争，因为它的武器就是信息本身，而它最广阔的战场则是全人类 – 你和我，当我们既是目标又是手段时"。

大卫·科隆是巴黎政治学院的一名教授，专攻宣传史和战略媒体。他著有多部重要作品，包括《精神控制》和《信息战：国家如何控制我们的思想》（2023），并被誉为欧洲传播与媒体控制领域内的顶尖研究员之一。

冲突进入新阶段

在《信息战》一书当中，科隆认为历史已经进入了冲突的新阶段，仅凭军事力量和经济优势已不足以制胜。信息控制已成为国家最致命的武器。在柏林墙倒塌和苏联解体之后，西方曾认为"真理时代"已经到来，互联网和媒体全球化将使谎言无处遁形。但事实恰恰相反。信息虽然摆脱了国家控制，却落入了那些掌握信息传播渠道的人手中。

大卫·科隆认为，这种新的权力并非仅仅体现在国家层面，而是体现在政府与大型科技公司之间的联盟之中 (社交网站)

作者首先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信息是如何成为武器的"？

他通过对媒体从新闻来源演变为心理控制工具的历史进行细致分析来解答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信息的传播不再是为了告知，而是为了引导、说服和培养特定的情感。随着数字革命的到来，每个国家 – 实际上是每个政治或经济主体 – 都拥有了自己的算法、程序员和社交机器人大军，以发动一场永无休止的战争，旨在塑造公众的认知。

科隆重新审视了美国外交官乔治·凯南提出的“政治战”概念。在政治战中，所有非军事手段 – 从宣传到经济和文化操纵 – 都被用来实现国家目标。但如今，这场战争没有时间或地域的界限，它蔓延至网络空间、全球媒体和社交网络，这些网络欺骗用户，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拥有自由，同时又在监视和重塑他们。

科隆指出，在这样的背景下，"战争不再有开始或结束，因为它不再发生在战场上，而是在人们的思想中"。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本书详细描绘了"信息力量"如何崛起成为与军事力量并驾齐驱的一股力量，以及俄罗斯、美国等国家如何将知识转化为影响力，将宣传转化为一种思想体系，并将虚假新闻转化为有效的外交武器。

媒体叙事是如何构建的？

科隆认为，"叙事构建"已成为信息战的本质。如今的每一场战争，都始于精心炮制的新闻和精心挑选的图片。由于公众认知是一个战场，各大强国都将舆论视为必须压制的“军事目标”。

作者列举了大量案例，首先是 1991 年的海湾战争。当时，美国动用庞大的媒体机器为伊拉克战争辩护，并发动了现代史上第一次有组织的虚假信息宣传活动。"婴儿在科威特被从保温箱内取出"的故事，正是西方舆论走向战争的最臭名昭著的谎言之一。一名 15 岁的女孩在美国国会作证时泣不成声地讲述了这个故事，后来人们发现她是科威特驻美国大使的女儿。

科隆通过这个例子阐明了媒体如何构建真相的过程。真正重要的并非事件的真相，而是被包装成事实的内容，而道德和政治共识正是建立在这些内容之上的。因此，图像的力量超越了事件本身，而官方叙事决定了谁是受害者、谁是加害者。

随着卫星电视在 20 世纪 90 年代的普及，以及数字媒体在新千年的兴起，"内容"已然成为一种心理工程工具。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等主流媒体以及后来的社交媒体网络，共同构建了一种统一的世界观，以将其多样性和差异性隐藏在自由和开放的旗帜之下。对此，作者指出，"大众媒体已经成为全球化的外衣"，即集体意识的统一外衣。

谁掌握着控制的工具？是国家、企业，还是网络军队？

科隆认为，这种新的权力并非仅仅体现在国家层面，而是体现在政府与科技巨头的联盟当中。而像谷歌、Meta 和（曾经的）推特这样的公司，如今则拥有了情报机构所缺乏的能力：监控人们的情绪、分析其欲望并预测其行为。

而这正是信息战的切入点，正如作者所言，它体现了"注意力的商品化" – 将人们的思想转化为经济和政治资源。每一次点击、分享或评论都不是无辜的行为，而是全天候监控和影响系统的一部分。他认为，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仅简单的机器人程序就能篡改选举结果，或者能在一个脆弱的国家内引发一场数字内战。

《信息战》一书的作者认为，信息虽然已经摆脱了国家控制，但却落入了那些拥有传播手段的人手中

另一方面，各大强国都在发展各自的网络军队。俄罗斯建立了"水军工厂"，管理着成千上万个虚假账户，并使用大量旨在破坏西方机构信任的新闻淹没各个平台。美国仍然是最擅长通过好莱坞、媒体和文化外交来制造"软实力"的国家。在这些国家内，"自由"本身也成为了一种宣传工具。

数字战场的案例

科隆从分析转向记录，进而呈现了 21 世纪一些不见硝烟的战争场景。

他认为，在乌克兰，争夺全球意识的斗争比地面上的战斗更为激烈。破坏和抵抗的画面被广泛传播，以此构建乌克兰对抗俄罗斯的叙事，而俄罗斯则利用"去纳粹化"的论调来为其入侵辩护。在这两条战线上，算法都扮演了隐形战士的角色。

作者还探讨了人工智能在塑造宣传中日益重要的作用。能够生成逼真文本和令人信服图像的语言模型，以使内容真假难辨。科隆描绘的未来一片黯淡，我们将无法分辨信息的真假，也无法确定信息是否旨在蒙蔽我们。

在一个引人注目的章节中，他探讨了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使用"影响力行动"（心理战）的情况。在这些行动中，宣传信息通过地方电台和社交媒体网络传播，以在动员民众之前先影响他们的思想。对此，他评论道："如今，不再仅仅是飞机在投掷炸弹，还有言论"。

基于此，在他看来，信息战的整体结构变得清晰起来：战争与和平、真相与宣传、人与机器之间的界限日益模糊。

批判性的视角

科隆的著作《信息战》以其兼具学术严谨性和新闻报道的吸引力而著称。这本书并非枯燥地叙述新闻史，而是对一个丧失了区分现实与表象能力的时代进行深入分析。作者成功地让读者感觉自己身处战场，每一次点击、每一次分享，都仿佛参与了一场无法中立的全球战争。

本书最大的优势在于其宏大的理论框架。它从冷战延伸至海湾战争，从俄罗斯到中国和美国，揭示了"信息霸权"已成为新的世界秩序。科隆巧妙地将传统宣传的根源与数字欺骗的工具联系起来，论证了所有关于自由或国家安全的迷思都源于古老的心理控制手段，只不过如今的手段更加隐蔽和复杂。

然而，本书也倾向于一种完全悲观的观点，将这个世界描绘成由宣传机器统治的地方，而个人抵抗的空间荡然无存。作者几乎否定了受众或社会拥有自我意识的可能性，仿佛人类已经丧失了辨别和拒绝的能力。此外，尽管他的分析内容丰富，但仍然局限于欧美视角。他大量论述了俄罗斯、中国、美国，却对全球南方国家在应对信息战方面的经验着墨不多。

从方法论上来看，科隆成功构建了一个连贯的叙事，但他有时过于依赖新闻报道，而非实地调研或最新的数字数据。尽管如此，这本书仍然是理解我们今天所处的“监控社会”的重要奠基之作。它并未提供最终的解决方案，而是发出了严厉的警告。

"当我们失去对信息的掌控时，我们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失去自由" – 科隆以这句话结束了该书的最后一章，而这仿佛写下了一则未完待续的预言，并且只有在为时已晚时才能被读者发现。

– 侯赛因·吉拉德

一场针对人类的战争

科隆在这本著作中描述的现象似乎不仅发生在西方，也每天都在阿拉伯世界上演。在那里，电子军队泛滥，虚假账户如同暗中操纵的组织一般在公共领域运作。信息已成为一种政治和安全武器，其用途并非启迪民众，而是在奴役或迷惑民众。

在与地区战争或敏感议题相关的虚假信息宣传活动中 – 从巴勒斯坦到叙利亚、也门和伊朗，科隆所警告的那些伎俩屡见不鲜：构建单一叙事、压制独立声音，以及通过"付费内容"操纵集体意识。

在这样的背景下，这本书成了使所有人感到尴尬的一面镜子：盲目追随现成叙事的记者、不加甄别地转发信息的公民，甚至那些认为控制媒体就等于控制真相的决策者。

正如科隆所言，信息战永无止境，因为它本质上是一场针对人类自身及其自由思考能力的战争。

来源: 半岛电视台

原文：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57200072384027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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