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源人工智能系统与闭源人工智能系统之间的差异是中美在该领域竞争中最根本的问题（Shutterstock）

乔治城大学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分析师、大西洋理事会研究员欧文·丹尼尔斯和汉娜·多门探讨了中国开源且廉价的人工智能模型更广泛的政治影响。

研究人员认为，像 DeepSeek 的 R-1 和 Moonshot AI 的 Kimi K2 这样的中国模型具有政治意义，其影响范围超出了市场竞争甚至直接军事应用。

这些中国模型为全球用户提供了开发可定制人工智能系统以满足本地需求的机会。从这个意义上讲，开源模型能为中国带来的最大优势或许在于提升其软实力。

与此同时，北京正斥资数亿美元用于全球数字基础设施项目，包括电信网络、海底电缆和海上云计算数据中心——这些投资为中国在全球部署人工智能应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尤其是在未来获得更先进的芯片之后。

早在 2025 年，中国公司 DeepSeek 就发布了其人工智能模型 R-1，这在美国政策界引起了巨大震动。

尽管美国对先进半导体实施了严格的出口管制，但该公司仍成功开发出一种开源的、可定制的技术，能够与一些最先进的美国人工智能模型相媲美，这让许多人担心美国在人工智能领域的领先地位可能很快就会消失。

现在，另一家中国公司 Moonshot AI 发布了一款名为 Kimi K2 的先进开源模型，能够自主执行复杂任务，这促使一些评论员将其描述为一项不亚于 DeepSeek 的重大突破，其重要性也毫不逊色。

但中国开源模型带来的威胁，与其说是中国在人工智能竞赛中赶上美国，不如说是人工智能技术在全球范围内的日益普及。

2025 年 1 月，DeepSeek 的活跃用户数量达到全球 3,300 万；到 4 月，这一数字几乎翻了三倍，达到 9.700 万。

此外，专门从事开源模型和机器学习的美国公司Hugging Face的首席执行官表示，基于R-1模型衍生出的500个应用程序版本仅在1月份就获得了超过250万次的下载量。

换句话说，根据原始模型定制以满足实际用户需求的R-1衍生版本下载量是原始模型本身的五倍，这证实了用户对R-1模型适应性的价值的认可。

鉴于这种非凡的关注度，很明显，DeepSeek、Moonshot AI和其他中国公司所推崇的低成本开源建模方法，可以为中国在满足研究人员对高级模型的需求方面带来巨大的优势，尤其是在渴望获得人工智能益处的发展中国家。

这个问题并非纯粹的技术问题；很显然，任何国家在人工智能模型领域取得全球主导地位，都将产生超越市场竞争甚至直接军事应用之外的政治影响。

像 R-1 和 Kimi K2 这样的开源模型为全球用户提供了开发可定制人工智能系统的机会，以满足医疗保健、教育和劳动力等各个领域的本地化需求，而且成本低于美国的同类产品。从这个意义上讲，开源模型能为中国带来的最大优势或许在于提升其软实力。

通过促进人工智能效益的广泛共享，中国的开源模型可以获得国际认可，并使中国成为包括非洲、亚洲、拉丁美洲和中东在内的发展中国家人工智能的主要受益者。

在当今世界，人工智能兼具民用和军事用途，是国家软实力组合中一项复杂的资产（Shutterstock）

问题在于，尽管中国政府和企业正在拥抱开源创新系统，但美国企业主要关注闭源人工智能模型，而政府政策的重点是确保这些模型的安全，并最大限度地降低其他国家（尤其是中国）利用美国技术获取军事或经济利益的风险。

如果华盛顿的新人工智能战略没有充分考虑开源模型，那么美国人工智能公司即使拥有世界领先的模型，也有可能在该领域将国际影响力拱手让给中国。

美国面临的最大风险依然是，其在世界关键地区的新兴技术外交中将失去战略影响力。因此，美国领先的人工智能生产商是被视为共享技术还是保护技术，其影响至关重要，华盛顿的政策制定者必须认识到这一点。

美国在追求人工智能领域全球领导地位的过程中，必须谨慎权衡降低国家安全风险的需要与向世界各地部署美国创新技术的迫切需要。

目前，由于获取先进计算技术和芯片受到限制，中国通过人工智能增强软实力的能力仍然有限。

通过调整战略，美国和美国的人工智能公司有机会推广其具有吸引力和开放性的模型，并阻止中国崛起成为世界领先的人工智能供应商。

中国模型还是美国模型？

值得注意的是，DeepSeek 在全球取得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源于其独特的人工智能方法。与许多其他中国实验室一样，DeepSeek 专注于开发规模更小、效率更高的模型，这些模型的训练和部署成本远低于美国的同类模型。

总的来说，中国的做法受到了美国对先进半导体出口的限制、成本效益目标以及追求实用和现实的人工智能应用的影响，而不是开发和部署强大的通用模型。

此外，中国的开源模型仅略逊于 OpenAI 等美国公司开发的领先闭源模型，其性能可能会说服许多国家开始使用中国模型作为其人工智能基础设施的基础。

这种做法与北京为获得更多软实力影响力，尤其是在全球南方，而分享和推广中国先进技术和基础设施的更广泛努力相一致——这是中国政府宣布的政策目标，由高级政府官员阐述，并由大规模的中国举措加以强化。

例如，外交部发言人郭嘉昆在 2 月份谈到 DeepSeek 时强调，中国愿与其他国家分享开源人工智能模型带来的益处。

根据国际关系理论的定义，软实力是指通过感知到的共同价值观、文化吸引力和有说服力的理念来影响其他行为体的偏好的能力。

硬实力依靠军事力量和以武力相威胁来实现战略目标，而软实力则相反，它依靠技术、教育和贸易等多种来源来扩大一个国家的影响力。

OpenAI 首席执行官萨姆·奥尔特曼于 2025 年 2 月 3 日在日本东京参加小组讨论（盖帝图像）

例如，在整个冷战期间及之后，美国文化和美国经济的全球吸引力促使许多国家与华盛顿合作，从而导致各国之间商业和政治相互依存，并吸引了高技能移民到美国，而这些移民反过来又帮助促进了美国进一步的技术突破。

在当今世界，人工智能兼具民用和军事用途，已成为一个国家软实力组合中一项复杂的资产。众所周知，中美两国正在竞相开发人工智能应用，这些应用甚至可能在硬实力领域产生颠覆性影响，例如自主无人机、先进的数据融合技术以及指挥控制系统。

近年来，对这些安全问题的担忧显著影响了华盛顿的人工智能战略。随着美国公司在 2022 年底开始推出高效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拜登政府开始担心中国会将这项新技术用于军事用途。因此，其政策主要集中在限制北京获取开发高效人工智能模型所需的芯片。

但这种对安全的关注掩盖了人工智能的巨大潜力，它能够以有益的方式改变包括发展中国家在内的许多国家的全球经济、劳动力、医疗保健和社会。

例如，如果美国的人工智能模型能够用于在资源匮乏的国家开发新的癌症治疗方法或创新的农业实践，这将提升美国的形象和影响力，其效果类似于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等发展援助机构以前开展的项目。

人工智能的这种潜在优势正是北京正在集中精力开发和分享的，这为其在全球人工智能影响力领域获得强大优势铺平了道路。

开源人工智能系统与闭源人工智能系统之间的差异，是中美在该领域竞争中最根本的问题。

开源模型，例如 DeepSeek 的 R-1 和 Meta的Llama（美国少数几个采用这种方法的大型模型之一），具有“开放权重”（控制模型预测的数值参数），任何用户都可以修改这些权重，以使模型适应特定任务。

相比之下，大多数美国领先公司使用的闭源模型（包括 OpenAI 的 ChatGPT 版本所采用的模型）需要更多的计算资源进行训练，用户只能通过严格控制的界面访问，而且开发成本通常更高。

尽管闭源模型通常更稳健，但这些特性在某些方面反而降低了它们对全球人工智能开发者的吸引力，使其不及开源模型。此外，正如 DeepSeek 的 R-1 和 Moonshot 的 Kimi K2 所展示的那样，闭源模型和开源模型之间的性能差距似乎正在迅速缩小。

与此同时，中国政府及其一些主要企业押注于开源模式，开发者可以自由访问和改编这些模式，这将吸引更多用户，从而获得全球影响力。

R-1 和 Kimi K2 的发布凸显了中国人工智能模型的巨大潜力，如果这种成功能够持续下去，中国技术将在全球人工智能领域以及人工智能赖以生存的数字基础设施（包括模型、芯片和数据中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该战略也考虑到了公众和消费者的情绪。调查显示，发展中国家的人们对人工智能带来的经济和社会效益比发达国家的人们更为乐观。

例如，2025 年爱德曼信任度晴雨表发现，公众对人工智能的信任度在中国、印度、印度尼西亚、尼日利亚、泰国和发展中国家总体上最高；表示信任人工智能的印度人比例（77%）是美国人的两倍多。

此外，2024 年，谷歌和益普索发现，来自巴西、墨西哥、南非和阿联酋等新兴市场的受访者中，超过 70% 的人认为人工智能将对工作、教育、疾病治疗和信息获取产生积极影响，而美国只有约50% 的受访者持这种观点。

为了利用人们对人工智能的乐观情绪，北京将开源模型作为一项关键卖点。2025 年 5 月，在一次关于建设中国人工智能能力的会议上，外交部副部长马朝旭强调了中国人工智能模型的主要优势：开源、低成本、高性能。

通过利用其模型的适应性，中国的开源模型开发者可以将中国定位为那些希望在人工智能领域取得重大进展但缺乏资金或计算资源从头开始开发强大模型的国家的关键技术合作伙伴。

例如，发展中国家的当地卫生部门可以通过对开源模型进行本地疾病统计数据的重新训练，来提供更好的医疗服务。这种深度定制通常是闭源模型无法实现的。

数字帝国

中国通过人工智能追求软实力并非偶然，而必须将其置于北京为增强国内自给自足能力和扩大其在海外的数字影响力而做出的更广泛努力的背景下理解。

自21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北京的政策文件，包括2017年公布的人工智能发展规划和2021年发布的“十四五”规划，都强调了中国政府希望利用开源技术推动国内创新，减少中国对西方的依赖。

中国推广开源人工智能模型，符合其通过“数字丝绸之路”等举措成为发展中国家领先的数字基础设施提供商的目标。

过去十年，华为和中兴等中国企业已在全球范围内投资数亿美元用于数字基础设施项目，包括电信网络、海底光缆和监控设备。如今，阿里云和华为云正在马来西亚、墨西哥、菲律宾和泰国等国家建设离岸云计算数据中心。

这些投资为帮助中国在全球部署人工智能应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尤其是在未来，如果中国能够获得比近期美国出口管制下更先进的芯片，这将更加有利。

中国已采取措施提升其在全球人工智能领域的影响力。自2023年以来，北京牵头开展了一项名为“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议” （Global AI Governance Initiative）的多边合作，旨在为负责任的人工智能发展和监管奠定基础。

该倡议强调了让发展中国家参与制定人工智能政策的重要性，并表示中国愿意为其他国家发展基础设施，但缺乏关于如何实现这一目标的具体细节。

然而，一些全球人工智能行业领袖担心，中国开源的生成模型可能会通过屏蔽或“歪曲”与中国历史、全球政治和人权问题相关的信息，向用户传播中国共产党的宣传。

尽管存在这些顾虑，但中国开源人工智能模式的快速发展表明，美国当前的政策假设和私营部门的人工智能战略需要进行重大调整。许多美国公司优先发展闭源模式，将人工智能视为专有产品。

与此同时，一些美国公司似乎更关注更先进的创新，包括创建通用人工智能应用程序，而不是为现有的生成模型开发可靠、实用的应用程序。

与此同时，中国应用开发者已开始探索将DeepSeek和阿里巴巴的人工智能模型应用于汽车、家电、医疗健康等领域。这些应用能否成功尚不明朗，但中国积极寻求将强大的人工智能模型应用于实际领域，这一点值得关注。

对此，美国公司已经开始做出反应。在R-1模型发布后，OpenAI首席执行官萨姆·奥尔特曼承认，他感觉公司“站在了历史的错误一边”，并将重新考虑其开源战略。此后不久，该公司宣布将发布一款开源模型，预计将于2025年夏末发布。

谷歌随后发布了一套名为Gemma的开源模型，尽管它们的性能远远落后于该公司闭源模型。

此外，OpenAI于2025年6月将其o3型号的价格降低了80%，以使其更容易被开发者、研究人员和初创企业所接受，并增强其与一些中国型号的竞争力。

稍纵即逝的机会

美国仍有机会赢得全球人工智能竞赛，因为中国成为人工智能领先分销商的努力已经面临诸多障碍。

通过阻止中国获取制造先进人工智能芯片所需的工具，以及阻止中国公司获得美国设计的人工智能芯片，这些管制措施可能会阻碍中国广泛部署其模型的能力。

此外，随着训练模型越来越多地集成到更多应用中，部署和使用训练模型所需的芯片需求预计将超过供应。

这些限制为美国提供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窗口，使其能够提出更优的替代方案，但必须迅速行动。构建开源模型的人工智能生态系统应成为美国决策者的首要任务。特朗普政府近期发布的《人工智能行动计划》似乎也认识到开源模型的地缘战略重要性，并建议“确保基于美国价值观的领先开源模型”。

Meta被认为是美国开源模型领域的领导者，但也有其他公司，OpenAI为其强大的开源模型制定的计划反映了该领域的新兴趋势。

美国政策制定者应进一步鼓励这种转变，促进模型开发者与研究机构之间的合作，并帮助研究人员和教育工作者获得更多资源。

此外，美国政府应该通过国家人工智能研究资源计划等项目，为美国人工智能研究人员提供更多支持，使资源有限的小型开源开发者能够更好地与大型技术开发者竞争。

一个更加多元化的人工智能生态系统将拓宽潜在创新基础，从而造福社会和经济。与此同时，美国应该重新评估其人工智能出口管制战略。中国企业近期的成功表明，出口管制无法阻止它们开发先进的开源模型。

然而，推理计算（训练模型识别模式并从新信息中得出结论的能力）*的重要性日益凸显，这凸显了美国需要调整其出口管制，以适应人工智能发展的当前趋势。

特朗普政府在7月中旬决定恢复出口英伟达 H20 芯片（一种适用于推理计算的芯片），这一决定引发了争议，凸显了重新考虑这些管控措施有效性的必要性。

华盛顿的让步似乎更多是为了缓和与北京的贸易谈判，而非从长远角度出发，战略性地放松对先进芯片出口的限制。随着英伟达及其竞争对手不断推出新芯片，美国政府最终仍需制定明确的、基于“性能”的芯片出口指导方针。

控制用于“推理计算”的半导体的出口可能成为美国未来出口管制战略的重点，尤其是随着中国公司将 DeepSeek 等模型整合到新的实际应用中。

通过推动开源模型的发展和制定更加精准的出口限制措施，华盛顿还可以增强美国的软实力。例如，美国更强大的开源模型生态系统可以为华盛顿的盟友和伙伴提供更具吸引力且价格合理的替代方案，以取代中国模式，从而促进海外创新并提升美国的全球影响力。

通过采取措施分享人工智能带来的益处，美国可以提升其全球形象，即使这需要在安全考量之间取得微妙的平衡。

但如果美国不能迅速应对中国日益增长的软实力，代价可能是巨大的：中国部署廉价而强大的人工智能能力，以及随之而来的全球影响力，最终可能难以替代或弥补，甚至是不可能的。

本文译自《外交》杂志，并不一定反映半岛电视台编辑立场。

来源: 《外交》

原文：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5779990494925296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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