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梓硕 印度尼赫鲁大学国际关系与区域研究专业

刚到印度留学的时候，很多人问我是不是中国派来的间谍，把我当成可疑分子整了大半个月。

也算是相当炸裂的留学生开局了。

最近不是网上多了印度旅游相关的视频嘛，基本上视频里面各位的精神状态都不错。但是在2023年那会儿，印度国内反华和敌视的现象远远比今天要多的多。

那年一月我到印度最好的社科大学学习南亚研究，身边没有第二个中国人。

刚报到就天崩开局，尼赫鲁大学的招生办让我回家等明年再来。好在学院院长不同意，派了个做中国国家安全、中国军事研究的博士生：白天帮我跟招生办干仗，办入学手续。然后一到晚上了就政审我。

带我回宿舍里，叫来一堆博士来围着我问：为什么来印度？问边境、问疫情、问人权，中国军队为什么在边境偷袭印军？怀疑我对印度不是友善的态度，要我说说自己的看法。

他们会先以朋友的身份，先来软的，先坐下来问你喝不喝水啊，吃点东西吧，这是我妈妈从比哈尔邦寄过来的零食你尝尝，团团圆圆和和气气的，然后就开始拉家常，你在中国住哪里啊，家里有多少人啊，家里是干什么的呀。反正这些问题，咱们就秉持一个出来混，除了我是中国人，其他身份背景都是自己给的。

然后话题聊热了，就开始说我们对中国都很好奇，接着问出来一个又一个刺探下限的问题。什么“1962年中国偷袭印度，你们教科书上写没写啊？为什么中国军队要翻山越岭过来占领印度土地？”

首先得说，我当时道行很低，根本听不得什么“一个印度军人能打好十个中国解放军”、“中国经济已经过峰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差”、“中国的制药业比印度差远了，要是早点和印度合作买印度药，中国可以少死很多人”这种话。

不能说是一点就着吧，但也可以算得上是积极回怼。听到他们扯这种蛋，我真的忍不住急头白脸，很容易就把自己“为了学习印度文化而来，希望中印友好，而且不懂政治，不懂中印关系”的人设给推翻。

经常我那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一腔热血都到脖子梗了，又在脱口而出之前意识到，他们要听的就是这个，真说出来就不一定最后被谁记住了，赶紧又咽下去，反复重申我国政府的官方口径。

当然，他们这不是在刺探机密，我就一普通的留学生。这就是单纯的上压力，反复让我回答，来推翻人设，测试立场，测试政治成分，测试我对印度的实际态度。

有的时候他们看我防的还可以，就切换成另一种方式，不聊中国了，改成他们起头骂印度，然后观察我跟不跟骂。

他们先骂“莫迪政府无能，搞垄断财阀，贪腐掏空印度社会”、“印度就是大粪坑，这是一个一点希望都没有的国家”、“政府天天吹2047年进入发达社会，再过一百年也还是这个烂样子”等等的话。骂几句就在那笑，然后一群人一边笑一边拿余光看我跟不跟。

这种一般简单的我都跟，顺便给情绪找个出口。

他们看我跟着一起笑，就无缝切换到“诶小李你路上见到过印东北人吧，他们到底是中国人还是印度人，长得和中国人一模一样，干脆你去把他们认领了一起一起带回中国吧哈哈哈；

旁遮普邦的锡克教徒喜欢搞独立建国运动，你看过他们的计划没有，他们居然也把在巴基斯坦的那部分也算进来了，太好笑了，欸对了，巴基斯坦人和你们中国人才是亲兄弟对吧哈哈哈；

印度中部山区那帮印共毛派们搞什么游击战，结果打游击打的根据地越来越少，人一茬一茬的死，现在印度部队把山封了，估计他们连饭都没得吃了”，然后问我说：小李你觉得好笑不好笑。那边几位笑得眼睛眯起来还往外面甩眼泪，同时还拍拍我，盯着我，说诶你怎么不笑啊。

我那会儿懂他试探的点是什么，但是演技是真的不行。他们讲的印共笑话，我就是笑不出来，最后只能说“英语不好，没听懂说的是什么”。

当时我还是经历的太少了，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情。连着熬了几天之后，我就受不了了，有好几次聊到特别晚的时候，坐那儿都晃，意识都不清楚了，他们还在说“你知不知道2020年中印边境冲突之后，你们那边隐瞒数据了，实际上你们特别惨。”

然后我就爆了。直接破口大骂，那tm是你们印度军队。还要上去跟对方打架。我还给他们上死亡威胁，我记得我说过什么：“中国死一个士兵，印度死一百万人都还不上”、“印度人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的话，那太好了，过不了几年你们就要亡国了”之类的话。

结果他们反而一下子消停了，过来捂我的嘴，还跟我道歉，说什么他们听说有很多中国间谍在印度搞破坏，才这样试探我。

还说一看你就是那种朴素的爱国主义者，还在上学的学生，肯定不会是间谍。还主动给我普及了很多在印度发言的敏感区域，告诉我刚才的对话当中哪些可以碰，哪些话出去讲了会被极端分子打之类的。

这是我到印度上到的第一课，也是在这所号称“全印度政治气压最高”的大学里的必修课。一个刚从国内舒适圈走出来的留学生，被迫转职成时时刻刻端着态度、管控表情、保持对抗、随时应对试探的“小外交官”。

其实，最有效的应对就是：一句话都不正面接。

要是脸皮够厚的话，直接一整套外交辞令糊到底。

要是嘴巴够凶而且懂得绕开“真正敏感的话题”，就可以从印度空军战绩讲到印度神庙埋尸，从种姓歧视讲到奇葩日常，反正他们从 BBC 那边听来的“黑中国”段子，再怎么夸张，也比不上印度自身的魔幻现实。

后来我在印度的留学生活就顺多了。虽然后面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经历过一些恶意刁难，但都成功处理掉了。

遇到了几次这种情况之后，我发现大概有两个原因：

一方面确实是印度大部分人对中国的认识往往也停留在非常有限的妖魔化叙事里，而且用印度的经验去理解一个完全不是印度的国家，带着强烈的想象成分，甚至会把自己对国内政治和自己国家的缺点硬套到中国头上，于是越分析越歪，而且越歪越自信，形成一种非常典型的“印度特色理解”。

另一方面，有很多底层杀上来的印度人都有点这种自卑与自信交织的性格。只要有一点让他觉得他能够拿捏你，这一点可能是数量优势，也可能是虚空赢学，他就很容易变得极度自信，谁都不放在眼里。但反过来讲，你要是用实际行动去对抗，让他知道你不好惹的话，他倒是认怂和缓和态度的速度比谁都快。

原文：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576180946827887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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