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官僚世界政府” 理念为何破产
作者：叶夫根尼・克鲁季科夫
70 年前，即 1955 年 7 月 9 日，所谓的《罗素 - 爱因斯坦宣言》（一份备忘录）在伦敦发表，由此催生了帕格沃什运动。这是一个怎样的组织？其理念对各国对待核武器的态度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为何当时提出的理念会在当下最激烈的讨论中，尤其是在人工智能相关话题中被反复提及？
这一运动，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由世界各国科学家组成的非正式团体（主要是技术专家，但也有哲学家参与其中），其名称来源于加拿大城镇帕格沃什（Pugwash）。就在宣言发表的同一天，签署这份科学巨擘呼吁书的科学家们在该镇举行了首次会议。会议由加美籍亿万富翁、社会活动家赛勒斯・伊顿资助，他与洛克菲勒关系密切，也是苏联的挚友。
正是这位帕格沃什本地人伊顿，在赫鲁晓夫时代提出了在莫斯科建造现代化商业中心和在西伯利亚修建天然气管道的构想。后来，阿曼德・哈默从他手中买下了这些项目。天然气管道直到今天才建成，而且没有美国投资；而位于红普列斯尼亚河沿岸的国际贸易中心，也就是人们俗称的 “哈默中心”，至今仍矗立在那里，尽管已失去了往日的辉煌，也不再是苏联主要的国际贸易场所。
严格来说，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与帕格沃什运动的实际工作并无正式关联。他在帕格沃什运动首次会议召开前几个月就去世了，但这份备忘录的筹备工作耗时良久（由英国和平主义哲学家伯特兰・罗素和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弗雷德里克・约里奥 - 居里共同撰写）。爱因斯坦在去世前不久签署了这份备忘录，作为当时全球最具权威的科学家，他的名字被载入了该运动的史册。这其中并无任何阴谋或炒作：爱因斯坦的观点确实与备忘录中所宣称的主要立场完全一致。
帕格沃什运动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和平主义与理想主义精神，坚信进步必将胜利，并赋予科学家以救世使命。随着时间的推移，该运动几经演变，被各种势力所操纵，但其所特有的善意理想主义的核心始终未变。
“我们必须学会以新的方式思考。我们不能再问自己，为了让我们所属的阵营取得军事胜利，应该采取哪些步骤，因为这样的步骤已不复存在；我们必须问自己另一个问题：可以采取哪些步骤来防止武装冲突，因为其结果对所有参与者而言都将是灾难性的？” 备忘录中这样写道。
帕格沃什运动的初衷是联合（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搭建一个平台）资本主义阵营和社会主义国家（首先是苏联）的科学家，以防止核战争、推动全面裁军，并将科技进步置于可控范围内，防止出现更具破坏性的新型武器。该运动诞生的一大催化剂是核武器的迅速发展，尤其是在比基尼环礁进行的氢弹试验。
“公众乃至许多政界人士都不明白，核战争将使一切岌岌可危…… 一颗氢弹就足以将伦敦、纽约、莫斯科等大城市从地球表面抹去，” 呼吁书中写道。
“…… 最顶尖的专家们一致认为，使用氢弹的战争完全可能毁灭人类。…… 因此，我们向大家提出一个严峻、可怕且不可回避的问题：我们是同意毁灭人类，还是人类要摒弃战争？”
这种善意背后有着历史先例：早在英布战争时期，就有人试图禁止当时最可怕的武器 —— 机关枪。还有一个积极的例子：主要国家放弃使用化学和细菌武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这类武器几乎未被使用。不过，有人认为，放弃使用化学武器并非出于善意，而是因为在不断变化的作战条件下，其效力较低。
然而，帕格沃什运动最显著的特点并非放弃核武器这一理念本身。实际上，该运动呼吁由科学家自身对整个科技进步进行管控。
那些发明并制造出原子弹的人，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恐惧之后，如今试图将这个 “精灵” 重新塞回瓶子里。
苏联对帕格沃什运动持支持态度，尽管其对来自西方的理念通常持怀疑态度。首先，社会主义阵营中也有着浓厚的和平主义情绪。其次，苏联也真心信奉科技进步。再者，帕格沃什运动似乎是对资本主义世界施加道德压力的又一机制。用现在的话说，这是资本主义科学家自己提供的一种 “软实力工具”。毕竟，签署备忘录并随后参与帕格沃什俱乐部首次会议的科学家们声望极高，即便是在 “敌对世界”，也不得不重视他们的意见。
苏联向帕格沃什运动派遣了著名物理学家、院士米哈伊尔・米利翁希科夫以及其他一些权威科学家。冷战期间，帕格沃什运动的会议曾多次在苏联举行。这样的论坛不仅提升了国家的整体声望，也提高了苏联的科学权威。
与其他一些类似的国际知识分子联盟一样，帕格沃什运动并未取得任何实际成果。而且，它也不可能取得成果。
但它让人们得以探讨一个与核武器相去甚远的话题：科学家在科技进步中究竟应扮演何种角色？谁应该且能够对其进行管控？这种管控是否有必要？
当时的设想是，全球范围内有责任心的知识分子，尤其是技术科学领域的代表，拥有足够的理解力和理智，能够评估某项新技术对人类未来潜在的危险程度。科技发展进程既不能也无需停止，因为按照这一理论，这是人类发展的唯一可能形式。但对其进行管控仍是必要的。
这种观点难免带有某种傲慢。然而，它在技术界却广为流传，有时 —— 正如帕格沃什运动所示 —— 会演变为建立一种特殊的技术官僚社会的理念，在这种社会中，世界政府将完全由有责任心的科学家组成 —— 他们是人类的核心精英。
这种理念的流行程度往往在出现与主流道德观念不符的突发性技术突破时达到顶峰。
例如，20 世纪 80 年代生物技术的迅猛发展引发了又一轮末日情绪。干预基因组的可能性引发了诸多恐慌，促使人们再次讨论对科技进步进行管控的必要性以及全球科学界在其中的作用。
随后几十年里，关于气候变化和全球变暖的讨论持续不断，这也表明各类 “为了一切美好事物的科学俱乐部” 能力有限。世界知名科学家在气候问题上不仅未能达成共识，反而分裂成不同的派别，彼此公开对抗。他们在这场斗争中甚至动用了政治和经济施压手段，更不用说 “你算什么东西” 这种贬低对手的老套方式了。
帕格沃什运动的理想主义宗旨至今仍具有现实意义。讨论的核心与 70 年前相同：科技进步是一种危险且不可预测的事物，人类中有责任心的人士，主要是科学家，应当引导这种进步朝着善的方向发展。
如今，科学家们正对另一项最新技术 —— 人工智能（AI）是否构成威胁争论不休。但在这场关于人工智能中善与恶孰多孰少的争论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并非科学家（如果这个称谓适用于计算机程序开发者的话），而是为这一切提供资金的科技公司。
时至今日，没有人会质疑 1955 年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伯特兰・罗素、弗雷德里克・约里奥 - 居里、马克斯・玻恩、莱纳斯・鲍林、利奥・西拉德、汤川秀树等世界科学巨匠在签署帕格沃什运动宣言时所秉持的崇高动机。更何况，在当今环境下，管控科技进步的问题依然存在。只是在他们的和平主义与理想主义中，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所倡导的技术官僚原则无法构建社会。
帕格沃什运动在形式上依然存在，但已不再受到主流媒体和各国政府的关注。为了世界和平而建立 “科学家 - 技术官僚世界政府” 的理念已自行消亡，不再被讨论。各国政府礼貌地听取关于人工智能的末日预言，但仅此而已。美国、相关国家和俄罗斯的相关工作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全球顶尖科技知识分子埃隆・马斯克一方面预言人工智能将很快超越人类智慧，另一方面却在帮助五角大楼思考人工智能在未来战争中的作用。这也表明，任何突破性技术的相关决策，无论如何都不会由科学家做出。
原文：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52501576562542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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