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理论假设,戴蒙德与张之洞的说法很有意思。问题是,地理几万年也不会有多大变化,而各国的发展态势却可能在几十年、几百年中就发生逆转。以常量来解释变量,似乎说不通。中国今天依然很大、很统一,不是照样发展起来了吗?戴蒙德与张之洞的理论假设解释得通吗?

1998年,美国出版了一部影响很大的书———哈佛大学退休教授戴维·兰德斯写的《国富国穷》。这本书列举了解释国富国穷的几个主要变量。第一个是地理,更准确地说是气候,“富国位于温带,特别是北半球的温带;穷国则位于热带和亚热带”。除了气候,其他变量包括竞争性政治、经济自由、对待科学和宗教的态度。也就是说,西方国家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它们是西方国家,做了符合西方价值观的事。有人批评兰德斯是西方中心主义者,他自己并不否认。按照《国富国穷》中的理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中国似乎不可能成功,因为中国的地理位置不对,气候条件不对,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缺乏他所强调的成功要素。

2011年,英国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出版了《文明》。这位作者对中国很感兴趣,经常到中国的各个大学交流。他断定,西方之所以能在1500年后崛起并领先于世界其他地区(包括中国),就在于它们的体制具备其他地区国家缺乏的六个“撒手锏”(killerapps):第一是竞争,第二是科学,第三是法治,第四是医学,第五是消费主义,第六是工作伦理。这套说法的内在逻辑不清,很像一个大杂烩,无非想说,它们领先是因为有传家宝,而其他的地方没有。按这个逻辑,其他国家哪有机会翻身,除非全盘照搬西方的这六个撒手锏。问题是,即使想照搬,照搬得了吗?如果是撒手锏,人家会拱手相让吗?

最后再提2012年出版的一本书,书名是《国家为什么会失败》,作者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经济学家德隆·阿西莫格鲁和哈佛大学的政治学家詹姆斯·罗宾逊。他们的论点很简单、很有力,认为一些国家失败是因为它们的制度是榨取性的,另一些国家成功是因为它们的制度是包容性的。西方国家有包容性的制度,所以成功了。共产党领导的国家当然是“榨取性”的制度,这类国家不可能成功;哪怕短期内看起来成功,也不是真正的成功,必然是短期的,是昙花一现的,今后必定会失败。且不说他们这套理论能不能解释西方国家的崛起(18世纪—20世纪初的欧美国家在什么意义上是“包容性”的?),它能解释中国最近几十年的表现吗?作者摆出一副先知的架势,不容置疑地说:“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是社会在‘榨取性’制度下经历增长的一个例子;除非彻底进行政治变革,转化为包容性政治制度,否则中国的增长是不可持续的。”也许无知可以神奇地让人产生目空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