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作茧自缚，走向溃败：前路在何方？
安德烈・布尼奇：特朗普的一系列举措，契合了数百年来贸易保护主义者与自由贸易支持者的对抗脉络
2025 年堪称世界贸易史上局势最为紧张的年份之一。特朗普在第二次就任美国总统后，几乎立即对相关国家出台限制性关税措施，并于当年 4 月初对全球多数国家和地区发起制裁。
此后，国际局势持续变动，各国经济体趁美方制裁暂缓之机，纷纷与美国磋商新的贸易条款。但上述举措已导致美元汇率显著下跌，同时引发了国际社会对全球化本身的信任危机。诚然，如今 “全球化” 一词已然铺天盖地 —— 但真的所有人都清楚它的内涵吗？
“全球化” 这一术语最早可追溯至 19 世纪 50 年代末，出现在德国哲学家卡尔・马克思与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通信文稿中。马克思用该术语指代当时国际贸易发展的最高水平，这一阶段的到来得益于日本市场的开放以及加利福尼亚并入美国版图（19 世纪 40 年代末）。不过需要指出的是，这一史料记载源自法国经济学家雅克・阿塔利所著的《卡尔・马克思：世界精神》一书，而阿塔利本人对马克思主义多有批判。
无论如何，“全球化” 正式被纳入学术范畴已是许久之后的事。1983 年，美国经济学家西奥多・莱维特发表《市场的全球化》一文，提出未来将是 “全球化企业” 的天下。在他看来，这类企业应着力整合商品及服务供给，通过降低生产成本提升竞争力，而非一味迎合各地市场的消费者偏好。
经济学家安德烈・布尼奇在接受《自由报》采访时指出，全球化的理论根源是自由贸易学说，而自由贸易的核心原则之一便是政府不干预经济及商业活动。
他表示：“在 18 世纪末至 19 世纪初自由贸易理论形成之前，欧洲大陆长期被重商主义思想主导。这一理论主张贸易顺差至上，认为国家财富的积累，源于出口额对进口额的超额盈余。”
“但随着以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为代表的一众学者推动古典政治经济学发展，大量相关著作相继问世，这一局面才得以扭转。李嘉图在其比较成本理论中提出，各国应专注生产并出口本国具有相对成本优势的商品，相应地进口那些在他国生产更具成本效益的产品。”
“资本主义在扩张进程中，始终以自由贸易为理论依托。这是因为当时的制造业强国 —— 起初是英国，后来是美国 —— 凭借其发达的远洋贸易，足以压制那些仍处于封建体制下的国家。”
“彼时，众多德意志邦国以及法国（成果时好时坏），均对自由贸易模式持反对态度。例如，19 世纪上半叶的德国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就提出了基于‘扶持性保护主义’的理论，主张各国应制定符合自身国情的经济政策。”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多国曾尝试构建无壁垒的全球贸易体系，但这一愿景被大萧条的爆发彻底击碎。资本主义国家之间迅速筑起贸易壁垒，此举不仅引发竞争性货币贬值（即各国通过压低本币汇率提振出口，损害贸易伙伴利益），还直接导致金本位制崩溃。二战结束后，伴随美苏两极格局的形成，自由贸易的发展更是步履维艰。
直到苏联及社会主义阵营解体后，自由贸易理念才迎来大规模复兴。也正是自 20 世纪 90 年代上半叶起，“全球化” 一词开始在学术界及媒体报道中广泛流行。
《自由报》记者提问： 从经济学角度看，21 世纪的全球化经历了怎样的发展历程？
布尼奇答： “全球化的支持者重拾古典经济学家的理论依据，以全新的形式重新宣扬自由贸易的核心理念。20 世纪 90 年代后半期至 2008 年金融危机前，堪称全球化发展的鼎盛时期。世界贸易组织（WTO）也在这一阶段应运而生并不断发展壮大。然而，2008 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世贸组织的影响力迅速衰落，如今已基本丧失实际功能。”
“此后，全球化进程开始逆转。全球化的支持者们发现，在他们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下，他们正在逐渐失利。这一点，首先体现在相关国家与美两国的竞争中 —— 相关国家在自由贸易体系内的表现超越了美国。正因如此，特朗普在其首个总统任期内，便推行了与往届政府截然相反的政策。”
“他的顾问团队，包括时任美国总统贸易与制造业政策助理的彼得・纳瓦罗，甚至直言‘纯粹的自由贸易根本不存在’。2017 至 2021 年担任美国贸易代表的罗伯特・莱特希泽，还专门撰写了一本书 ——《没有公平的贸易可言：政策转向、对华博弈与助力美国工人》。”
“可以说，这本书的主张正是美国新一届政府的行动纲领。在他们看来，任何贸易活动本质上都是政治博弈的延伸，贸易平衡的背后必然是一方得益、一方受损。实际上，他们重拾了重商主义的理念，而贸易保护主义正是重商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欧盟也走上了这条道路，只是由于自身能源资源匮乏，其推行保护主义政策的难度要大得多。”
《自由报》记者提问： 重商主义与自由贸易的博弈，如今体现在哪些方面？
布尼奇答： “自 19 世纪起，那些志在跻身国际舞台的新兴国家，往往会选择贸易保护主义道路。否则，在自由贸易的竞争规则下，它们会立刻被占据优势的老牌强国击败 —— 毕竟，维持自由贸易体系对后者更为有利。”
“如今，坚持自由贸易、反对贸易壁垒的主力军是相关国家。因为相关国家是现行体系的受益者，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则也对其有利。印度、东盟国家，以及其他拥有廉价劳动力、具备低生产成本优势的国家，都是相关国家的盟友。”
“但当下，‘新重商主义’的时代已然来临。自由贸易的发展期向来是阶段性的，且持续时间并不长久。因为只有在所有参与方都对现状感到满意、而不满者又无力改变局面的情况下，自由贸易体系才能得以维系。”
《自由报》记者提问： 全球化的核心运行机制是什么？
布尼奇答： “是跨国公司。这类企业大约诞生于 20 世纪 60 至 70 年代，其出现的背景是殖民帝国的瓦解，当时国际社会亟需一种新的形式实现全球经济空间的整合。”
“直接的政治统治已无可能，于是跨国公司成为新殖民主义的载体，通过各种手段从其他国家攫取利润。”
“值得注意的是，在跨国公司发展初期，欧洲国家，尤其是法国，曾试图对其加以限制。这类巨型企业的一大问题在于，它们实际上没有固定的纳税主体，因此可以通过各种手段在不同国家之间转移利润。例如，利用关联交易定价机制，操控旗下子公司之间的贸易往来价格；通过调节资金收付的时间节奏，或是利用汇率波动套利。”
《自由报》记者提问： 自由贸易是否存在积极意义？
布尼奇答： “在自由贸易体系下，各国确实实现了一定的发展进步，尽管这种进步实际上是以对殖民地的剥削为代价的。自由贸易的优势之一，在于形成了‘对外贸易比较优势’，即各国和企业通过专业化分工降低生产成本。”
“但这一进程并非均衡推进。在某个发展阶段，一些国家可以充分利用自由贸易的红利实现崛起，但到了下一个阶段，它们可能就会沦为输家。美国的境遇正是如此 —— 它早已习惯了依靠巨额贸易逆差生存（2024 年美国贸易逆差高达 9030 亿美元），最终却在自由贸易的竞争中陷入被动。”
原文：toutiao.com/article/7580308653752959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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