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想象中,北约与欧盟作为西方自由世界在冷战后扩展的同步进程,完全可以在一个相互平行而融洽的节奏中推进;但是,安德森所提到的这一段,则凸显出这是美国主导的北约东扩在先,而欧盟东扩则跟随其后,颇类似于在帝国霸权的严格等级制序列下的一场政治仪式。

权力与合法性的失衡——基辛格的警告和预言

如果从学理和战略相互结合来进一步探讨东扩问题,也许还有必要回到当时有过设想、后来却半途而废的“和平伙伴计划”。

从基辛格几十年来一再强调的一个原则性立场出发,“和平伙伴计划”有可能较多地体现了国际秩序转型中的“权力与合法性的均衡”这一构想,而北约东扩则明显违背了他所说的这一“均衡”。

1994年,时值北约东扩在各国决策层面面临敏感争议之际,基辛格曾在当时出版的《大外交》中指出:美国决策阶层在还未接受北约东扩主张之前,曾有过不主张东扩的更为谨慎明智的考量。这一想法的核心是指:仅仅是建立与北约成员国无关的、以“集体安全”为基础、并包容俄罗斯在内的“和平伙伴计划”,而不推进排他性军事联盟的扩容。他说:

“美国之所以反对波兰、匈牙利、捷克共和国及斯洛伐克成为北约组织成员国,是基于原则问题。回溯到威尔逊历来对同盟关系之反对——因为同盟是以预期有冲突对峙为基础 ——克林顿总统利用1994年1月北约组织高峰会议的场合,提出另一个替代性的观点。他在说明美国为何反对上述四国加入北约组织时,声称大西洋同盟经受不了‘在东、西方之间划一条新界线,制造出自然导致未来冲突的预言。我要敬告在欧洲与美国主张我们更往欧洲东部推进,旨在划下一条新界线的全体人士,我们不应该堵塞欧洲最佳前途的可能性,那就是四处都是民主、四处都是市场经济、四处的人民都为共同安全而合作’。”【22】

在克林顿当时洋洋洒洒地以“四处出现”的民主前景,来否定北约东扩的当下决策之时,基辛格则点出了问题的实质。他始终认为:北约东扩问题上,“集体安全”与“军事联盟”是两回事。前者基于道德原则,反对一般意义上的军事侵略;而后者,则是基于共同利益所组成的反对有具体目标指向的军事行动,但不反对一般的战争(比如1814-1815年维也纳同盟发动反对拿破仑的战争)。基辛格特别强调:“美国领导人经常把集体安全与联盟混为一谈”。【23】在他看来:1994年克林顿强调坚持集体安全原则,而不再另组针对俄罗斯的军事同盟,道理就在于通过“和平伙伴计划”,发展出一个仅在一般意义上反对战争、而不过多针对具体“侵略者”从而承担保卫同盟者义务的、具有更大伸缩范围的集体安全框架。这比立即把北约变成为一个更大范围、矛头直指俄罗斯的军事同盟,要来得更加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