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新冠大流行将永远改变世界秩序,《华尔街日报》4月3日

基辛格曾在《论世界秩序》这本书中,隐隐约约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说世界秩序只有一个,而各大文明都怀揣着自己的抱负来到这个世界,文明之间的冲突会导致不可收拾的地缘政治抗争。我觉得,当下,不仅是文明、地缘政治,甚至种族主义重新抬头,这是非常危险的倾向。所以,从长时段来看,这些东西都不会轻易被排除出国际社会。

从中时段来看,首先,不同意识形态国家之间的竞争合作势必长期存在。关键理由是,力量对比还没有出现根本性的改变,无论是东西方之间,还是传统工业国家跟新兴力量之间。其次,“全球化”也可以算一个中时段现象,疫后“全球化”会是什么状态,现在仍有争论;一种观点认为已经出现全球化危机,另一种观点认为全球化将终止倒退,还有一种比较乐观的观点,认为全球化还会以高水平出现。这场辩论很重要,我还是持比较谨慎乐观的态度,可能传统意义上的“全球化”的某些方面会中断、会淘汰;但全球化形势之所以会出现,是代表了人类交往的需求,高质量、高水平、更符合人类本身需求的全球化会不断深化。比如网络不会终止,相反会朝着更高水平发展。

从短时段来看,其一,无论种族、文明、观念、制度、国家规模大小,目前都面临疫病挑战,共克时艰,并不是一句口号。今后一两年间,人类需要共担风险,通过国际合作来保护国际共同体。其二,对于突如其来的疫情,各国都有一个深化认识的过程,考虑应对措施,异中有同。大体上都是以以封堵隔离、戴口罩为主。关于疫后复工复课,共同交流远远超过利益冲突。当然鉴于固执跟偏见,总有一些人会出来挑事。

第二,这里顺便谈一点,疫情期间,有一些深层的问题该如何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制度的关系。

先说一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否通过所谓“佛系”的、自然淘汰的方式,形成集体免疫。我比较接受钟南山院士的意见,科技已经那么发达了,我们不能再以如此巨大的生命代价,去换得所谓集体免疫力的提高,对弱势群体的淘汰。俄国思想家克鲁泡特金曾说过一段话,原来很强壮的人群在饥荒或者流行病之后,会变得既不是最强壮也不是最聪明的;虽然他们侥幸存活,但是你可以发现他们的健康受到严重伤害。比如,熊比猫先饿死,猫比蚂蚁先饿死,恐龙的绝种和哺乳动物的兴起,也正是这个道理。他还特别提出,在这个问题上,究竟谁才是竞争中的适应者?这个问题常常被搞错。

灾情下的人和制度,尤其是人和民主制度的相互关系。我最近在读剑桥大学政治学系教授大卫·朗西曼的作品。他对这组关系有两条结论,第一,在民主社会,很难说服人民把焦点放在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的风险上,选民在投票时经常倾向于把他们已知的风险列为优先;第二,民主是我们竭尽所能应该保存的重要事情之一,因为它让人值得生存,但这并不等同于民主是可以保存我们生命的东西。换言之,人的存在是更首位的,就像杰弗逊在人权宣言中所表达的“人生而平等”,这其中首先谈的是人的生存权。这是一个总体性的阐述。